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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州女孩
所谓“蝴蝶效应”，用来比喻因果关系的复杂性。说的是南美洲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，沿着因果关系的链条发展，最终引起北半球的一场风暴。
蝴蝶翅膀扇起风暴，也许有些夸张，但在生活中的确有这样的现象：一件小事，引起连锁反应，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，产生了没有预见到的结果。
青岛市公交公司去年实行了一项改革，在市内主要公交线路的电车、汽车上实行无人售票。这是国际都市通行的方式，别的国家已经这样做了多少年，没有问题。
同时，与这次无人售票改革相应的是另一种变动—取消了原来的月票。因为无人售票很好理解，就是没有了售票员，只有司机一人。取消月票的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月票容易伪造，而且伪造的还不少。为此，青岛市公交公司推出本票取代月票。每个本票内有几十张车票，供上班职工用。
不过，有一个情况是从计划经济时代延续下来的，即公交公司一直享受政府的财政补贴。对于当年的职工月票，就是这种补贴的体现。月票改为本票后，补贴也还得体现。公交公司为此采用的方法是每买十个本票，额外多给两个，等于是百分之十七的折扣。
就是这额外多给的两个本票，使青岛产生一个新职业—卖票一族。
这一族人，臂挎小包，手握一些零钱和本票，脸晒得黑黑的。他们向每个乘车人兜售车票，五角钱一张，与乘客上车要交的钱一样。不同的是他可以找零。无论你拿出的钱是多少，他都可以找给你，解除了一时没有五角零用钱的乘车人的烦恼，因而大受欢迎。
乘客是满意了，那么卖票人得到了什么呢？就是公交公司多给的两个本票所能挣到的钱。比如说，买票人买两百个本票，实际得到两百四十个，那么他就挣了那四十个本票的钱。每个本票二十八元，四十个本票就是一千一百二十元。作为一个月的工资，收入算不错了。
于是大批下岗职工涌向了这个新兴职业。
我跟一位姓曲的卖票者聊天，他家兄妹九个，七个下岗，五个干这卖票的活。全青岛以此为生的到底有多少，谁也说不清。每个车站都有三五个、七八个不等。按此规模推算，整个青岛至少有四五千人在吃这碗饭。
这时，公交公司才发现自己面临了一个严峻局面。本票的折扣本来只是给买票的职工上下班用的，对其他的乘车人、外来人口和旅游者，没有这种优惠。然而，卖票大军的出现，却把这种优惠普及到了整个社会。其结果是等于公交公司全面降价百分之十的运营，收入相应地大大减少。
而减少的收入哪去了呢？公交公司无意中变成了一个慈善机构，用全面降价百分之十七的代价，养活了几千名青岛市的下岗职工。这与公交公司本意减少自身众多的售票员，减轻企业负担的打算大相径庭，不仅自己的负担没有减下来，而且是背上了更大的包袱，与初衷可谓是南辕北辙。
公交公司难以承受这种慈善负担，又准备把本票的方式改掉。这时，市政府却不同意了。解决下岗工人的吃饭问题是当前政府的头等大事，公交公司的做法是把自己装了进去，却给政府解了难，政府怎能轻易地撒手呢!
公交公司是市政府的下属企业，政府不同意，它就不能办。但它毕竟是企业，在以“经济效益”为最高标准的今天，它不会甘当慈善机构，它需要有自己的对策。
青岛的卖票者们突然发现，买本票原来需要介绍信，现今不再需要了，随便买，买十送二，一视同仁。这刺激了更多的下岗者加入卖票队伍，车站卖票的人猛增，成了美丽青岛的一道特殊景观。
然而，没几天，卖票者就发现危机开始转移到自己身上。老曲告诉我，原来夫妻两个每个月可以很轻松地卖掉三百个本票，净挣一千四百元。可这个月里，时间过了三分之二，才卖掉一百四十多个，他一想起来就心急如焚。因为本票只是当月有效，当月卖不完，砸在手里的票就等于全赔。三百个本票如果只卖出去二百五十个，五十个没卖出去，一月就等于白忙，一分钱也挣不到。那忙可不是一般的忙，他和老婆每天早晨五点钟出门，夜里最后一班车回家，中午就在风里啃一个馒头。他们从来没有休息日，每天回到家里，一头就栽到床上，累得散了架一样。
老曲把公交公司放开卖票解释成一个阴谋：“他们使劲印票，谁都可买，结果是大量的票积压在卖票人的手里，成了废票。月底作废多少票，公交公司就可以挣到多少钱。如果平均起来有百分之十七的票没卖出去，这几千名卖票的人就等于一分钱没挣，全给公交公司当义务售票员了!”
当然，不可能所有卖票者赔的都一样，为了挣到钱和减少损失，卖票人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竞争。卖票者在车站附近的活动半径大大增加，原来只在站台附近卖票，现在离车站四五十米，就会有人迎上来兜售。竞争中，经常会发生卖票者之间打架的事情。
过量投放的车票与通货膨胀很相似，也必然引起贬值。那些眼看卖不完的本票开始被贱价抛售。一个本票的本钱是23.3元，最后贬十九元也没有人买。许多卖票的都把自己亲友动员起来帮助卖票，尽量减少损失。结果是使上街卖票的人越来越多。面对日益狭窄的空间和风险，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。对下岗工人而言，他们能承受的损失是非常有限的。
很难说这场互动继续发展下去会有什么结果，会不会从蝴蝶翅膀的扇动变成风暴？但这个现实中活生生展开的因果链条可以作为对我们的一种提醒：生活是丰富的，社会是复杂的，我们应该尽量学会及早从蝴蝶翅膀看到风暴。
蝴蝶翅膀扇起风暴，也许有些夸张，但在生活中的确有这样的现象：一件小事，引起连锁反应，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，产生了没有预见到的结果。
青岛市公交公司去年实行了一项改革，在市内主要公交线路的电车、汽车上实行无人售票。这是国际都市通行的方式，别的国家已经这样做了多少年，没有问题。
同时，与这次无人售票改革相应的是另一种变动—取消了原来的月票。因为无人售票很好理解，就是没有了售票员，只有司机一人。取消月票的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月票容易伪造，而且伪造的还不少。为此，青岛市公交公司推出本票取代月票。每个本票内有几十张车票，供上班职工用。
不过，有一个情况是从计划经济时代延续下来的，即公交公司一直享受政府的财政补贴。对于当年的职工月票，就是这种补贴的体现。月票改为本票后，补贴也还得体现。公交公司为此采用的方法是每买十个本票，额外多给两个，等于是百分之十七的折扣。
就是这额外多给的两个本票，使青岛产生一个新职业—卖票一族。
这一族人，臂挎小包，手握一些零钱和本票，脸晒得黑黑的。他们向每个乘车人兜售车票，五角钱一张，与乘客上车要交的钱一样。不同的是他可以找零。无论你拿出的钱是多少，他都可以找给你，解除了一时没有五角零用钱的乘车人的烦恼，因而大受欢迎。
乘客是满意了，那么卖票人得到了什么呢？就是公交公司多给的两个本票所能挣到的钱。比如说，买票人买两百个本票，实际得到两百四十个，那么他就挣了那四十个本票的钱。每个本票二十八元，四十个本票就是一千一百二十元。作为一个月的工资，收入算不错了。
于是大批下岗职工涌向了这个新兴职业。
我跟一位姓曲的卖票者聊天，他家兄妹九个，七个下岗，五个干这卖票的活。全青岛以此为生的到底有多少，谁也说不清。每个车站都有三五个、七八个不等。按此规模推算，整个青岛至少有四五千人在吃这碗饭。
这时，公交公司才发现自己面临了一个严峻局面。本票的折扣本来只是给买票的职工上下班用的，对其他的乘车人、外来人口和旅游者，没有这种优惠。然而，卖票大军的出现，却把这种优惠普及到了整个社会。其结果是等于公交公司全面降价百分之十的运营，收入相应地大大减少。
而减少的收入哪去了呢？公交公司无意中变成了一个慈善机构，用全面降价百分之十七的代价，养活了几千名青岛市的下岗职工。这与公交公司本意减少自身众多的售票员，减轻企业负担的打算大相径庭，不仅自己的负担没有减下来，而且是背上了更大的包袱，与初衷可谓是南辕北辙。
公交公司难以承受这种慈善负担，又准备把本票的方式改掉。这时，市政府却不同意了。解决下岗工人的吃饭问题是当前政府的头等大事，公交公司的做法是把自己装了进去，却给政府解了难，政府怎能轻易地撒手呢!
公交公司是市政府的下属企业，政府不同意，它就不能办。但它毕竟是企业，在以“经济效益”为最高标准的今天，它不会甘当慈善机构，它需要有自己的对策。
青岛的卖票者们突然发现，买本票原来需要介绍信，现今不再需要了，随便买，买十送二，一视同仁。这刺激了更多的下岗者加入卖票队伍，车站卖票的人猛增，成了美丽青岛的一道特殊景观。
然而，没几天，卖票者就发现危机开始转移到自己身上。老曲告诉我，原来夫妻两个每个月可以很轻松地卖掉三百个本票，净挣一千四百元。可这个月里，时间过了三分之二，才卖掉一百四十多个，他一想起来就心急如焚。因为本票只是当月有效，当月卖不完，砸在手里的票就等于全赔。三百个本票如果只卖出去二百五十个，五十个没卖出去，一月就等于白忙，一分钱也挣不到。那忙可不是一般的忙，他和老婆每天早晨五点钟出门，夜里最后一班车回家，中午就在风里啃一个馒头。他们从来没有休息日，每天回到家里，一头就栽到床上，累得散了架一样。
老曲把公交公司放开卖票解释成一个阴谋：“他们使劲印票，谁都可买，结果是大量的票积压在卖票人的手里，成了废票。月底作废多少票，公交公司就可以挣到多少钱。如果平均起来有百分之十七的票没卖出去，这几千名卖票的人就等于一分钱没挣，全给公交公司当义务售票员了!”
当然，不可能所有卖票者赔的都一样，为了挣到钱和减少损失，卖票人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竞争。卖票者在车站附近的活动半径大大增加，原来只在站台附近卖票，现在离车站四五十米，就会有人迎上来兜售。竞争中，经常会发生卖票者之间打架的事情。
过量投放的车票与通货膨胀很相似，也必然引起贬值。那些眼看卖不完的本票开始被贱价抛售。一个本票的本钱是23.3元，最后贬十九元也没有人买。许多卖票的都把自己亲友动员起来帮助卖票，尽量减少损失。结果是使上街卖票的人越来越多。面对日益狭窄的空间和风险，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。对下岗工人而言，他们能承受的损失是非常有限的。
很难说这场互动继续发展下去会有什么结果，会不会从蝴蝶翅膀的扇动变成风暴？但这个现实中活生生展开的因果链条可以作为对我们的一种提醒：生活是丰富的，社会是复杂的，我们应该尽量学会及早从蝴蝶翅膀看到风暴。